【引言】

财富是什么？财富就是“适合的秩序”。人们寻求不同形式的经济秩序，消费者选择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欲望和偏好的秩序形式，不同的经济秩序模式相互竞争，在竞争中成功满足人类偏好的经济秩序模式就是适合的，这种适合的秩序就是财富。最近闲暇时，笔者有幸读到一本关于经济学和商业的书——《财富的起源》（The Origin of Wealth）。该书认为，经济和财富不是一成不变的概念，而是遵循着与生物进化相同的逻辑而变化的复杂动力系统。将进化论观点融入经济学，以进化的视角重新审视经济，回答了如何产生财富、财富是什么等问题，而不是传统经济学的线性理想系统。

本书的作者，埃里克·拜因霍克（Eric D. Beinhocker）是牛津大学新经济思想研究所的掌门人，致力于将前沿的跨学科方法应用于解决金融系统的稳定性、创新和增长、经济不平等和环境可持续性等问题。他曾经在麦肯锡公司工作18年。这本书的核心正是新经济思想。

显然，《财富的起源》这个书名不禁让人联想起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也有人说这本书是“新《国富论》”。而且我从书中也能体会到，作者确实有这份雄心，即为新经济学奠基。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至于书中内容有没有实现了作者的雄心，还得需要大家读过以后自己去评判。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很庞杂，在这里我简单介绍一些我比较关注的要点。

众所周知，工业革命以来，人类巨大财富文明的创造过程一直闪耀着亚当·斯密《国富论》的智慧之光。万物互联时代，传统经济理论到了需要改写的关头。埃里克·拜因霍克的著作恰逢其时，堪称物联网时代的《国富论》。

首先，财富和价值的来源问题，一直是经济学的核心问题之一，至少在古典经济学中如是，比如我们都学过的劳动价值论。现代经济学则建立在“主观价值论”之上。但财富与价值的来源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比如今天仍然很多人包括经济学家支持劳动价值论。

那么作者的观点是什么？我们先看本书开头讲的一个故事。作者有一次到肯尼亚的马赛部落去旅行。马赛族的人围着和他聊天，一位老人很礼貌地询问他家的情况，问他家有多少头牛。他回答一头也没有。马赛族人显得非常困惑，不知道他怎么有钱跑到这里旅游，还有一台相机。然后聊着聊着作者又故意提到，他有个叔叔，在美国的农场养了一大群牛。马赛族人的困惑豁然而解，认为他是靠着叔叔的财产周游世界。

显然，在马赛族人的意识里，牛就等于财富，而今天我们的财富可能就是银行账户里的电子信号，我们可以通过刷卡来满足吃穿住用的需求，也就是那些传统意义上的财富。那么我们不仅就要问：财富究竟是什么？财富是如何产生的？如何为个人、企业和社会创造更多财富？由此还可以引出许多更宏大的问题，比如应该如何为人们创造更多就业，如何解决贫困与不平等问题，如何解决医疗、教育等急迫的问题，如何以可持续的方式发展等。这些也都属于广义上的财富。

按理来说，经济学应该要回答这个问题，但财富问题很有争议，主流经济学往往选择避开这个问题，比如自然财富、人的生活幸福等，对这些问题的讨论在主流经济学里占的篇幅很小。主流经济学往往把经济体系看作静态的、由生产者与消费者等角色组成的体系，并认为经济会自动地趋向均衡状态。而本书作者建议，要从进化理论和适应复杂系统理论的视角，看待上述的那些存在已久的经济问题。

我们日常看的听的经济问题分析，大多数的表述是“失业率上升了”、“利率下降了”之类，美国经济学家克鲁格曼把这称为“涨涨跌跌经济学”，并认为这价值不大，或者说价值有限。而拜因霍克则建议我们要换一种视角，超越这些上下摇摆的曲线，把经济作为一个整体、一个系统来思考。

通过这样的思考，我们就会想到更多东西：像经济体这样的复杂和高度结构化的东西是怎么产生和运作的？为什么经济变得日益复杂和多样化？为什么经济越复杂财富就越多？拜因霍克认为，其实主要是几种进化力量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包括物理技术、社会技术和商业设计。经济是三种力量共同进化的结果。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重新定义财富。财富是什么？财富就是“适合的秩序”。人们寻求不同形式的经济秩序，消费者选择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欲望和偏好的秩序形式，不同的经济秩序模式相互竞争，在竞争中成功满足人类偏好的经济秩序模式就是适合的，这种适合的秩序就是财富。

比如，前面提到的原始部落和发达国家的人，他们不同的财富观。我们之所以说发达国家居民享有更多的财富，并不只是说他们所拥有的东西用金钱价值来衡量是更多的，而是他们置身于远远比原始部落复杂的经济秩序之中，而这种秩序是进化创造的。

当然，“适合的秩序”中的“适合”，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因为商业竞争的生态系统和消费者的偏好是共同进化的，今天适合的秩序，明天也可能不适合。所以财富来源于知识，对经济生态系统有最多了解的人，最能够建立适合的秩序的人，会创造最大量的财富。也正因为复杂的经济秩序是动态的，是需要不断适应人的需求的，所以这种体系就有一种加速发展的趋势，因为经济系统和人的需求之间的互动作用在变得越来越密切、越来越紧凑。

数据显示，最近250年来全球GDP翻了37倍。而根据经济史学家的研究，17世纪时英国普通人的生活水准比古罗马时代高不了多少，而在工业革命前后，财富的生产和积累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的历史过程，单用传统经济学的静态和均衡模式是难以充分解释的，我们必须看到复杂和动态的进化的历程。

值得一提的是，经济学和进化论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达尔文提出的进化论，其灵感来源之一就是马尔萨斯的人口论。马尔萨斯是18世纪的英国经济学家，他认为生活资料按算术级数增加，而人口按几何级数增长，因此生活资料的增速必然赶不上人口的增速。达尔文的《物种起源》里专门提到过马尔萨斯。达尔文认为，各种物种过度增加，因而发生生存竞争，导致适者生存、不适应者灭绝，这与马尔萨斯的理论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尽管后来的历史发展证伪了马尔萨斯的预言，但经济学和进化论之间的渊源其实是很深的，而这本书也是这种关联的一个新的体现。

19世纪末以来，随着经济学走向专业化和技术化，经济学和进化论之间的桥梁曾有所中断，但最近几十年来，经济学家对进化论越来越关注，并有人提出了“生态经济学”的概念，英文叫bionomics，把经济作为一个自我组织并不断进化的生态系统来研究，这已经成为一个专门的学派。可以说，本书就是要让经济学和进化论重新找到彼此。

当然上面提到的只是这本书的大概框架。它涉及的领域非常庞杂，是把物理学、进化生物学、人类学、心理学、博弈论、信息论、经济史等等方面的知识结合了起来，其中有很多非常具体、同时很有趣味性的案例，包括如何利用他所说的“复杂经济学”来管理企业和制定战略规划。对于这些，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通过阅读自己去体会其中的价值。

此外，这本书花了大量篇幅批判了传统经济学，该书英文书名的三个副标题就是“进化”、“复杂性”和“对经济学的激进重塑”。传统经济学的基础是描述市场均衡的数学模型，这些模型假设存在着“理性经济人”，人是既自私又理性的，可以获得完美的信息。但如果我们考察经济学的发展历史就会发现，传统经济学所使用的数学大多数是从19世纪物理学中借用过来的，而且今天的物理学家也质疑经济学界，为什么还在使用一些物理学家认为很原始、很初级的模型。传统经济学的结构在理论上也许是很精美的，但放到现实中检验经常存在不对劲的地方。

拜因霍克认为，从物理学领域借用均衡模型把经济学引入了死胡同。比如提出“一般均衡理论”的瓦尔拉斯假定经济体系是既成的存在物，生产者拥有资源，消费者拥有各种商品。所以这些模型就认为，经济学的核心问题在于如何分配已有的、有限的财富，使之为人们提供最大程度的利益。但是，从物理学里借用的反映均衡状态的数学模型，虽然在处理这个问题上是理想的模型，但用它来分析增长问题就不太适合，因为研究均衡状态本身就意味着研究的对象是静止的，但增长则意味着不断动态的变化。同时“理性经济人”这种既非常自私又非常聪明、目光长远的假设，也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存在上述缺陷，所以传统经济学目前很难解释很多经济现象，更难以做出合理的预测。拜因霍克认为经济学作为整体需要一场“范式革命”。

不过，我们也不能认为本书的意图就是把传统经济学彻底否定，把经济学家的饭碗都砸了。其实对传统经济学的很多反思和革新正是来自于经济学界本身，比如近年来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很多人是用前沿的思想和方法来开拓新的领域，早已突破了传统经济学。同时，尽管传统经济学使用的模型是有缺陷的，但传统经济学对市场作为资源配置方式的支持，这本身是没有错的。这跟拜因霍克所倡导的复杂进化经济学也是没有矛盾的，因为进化就意味着要不断尝试、试错和修补，而市场能为这个过程提供激励机制，能够让经济以与社会成员互动的方式，而不是通过自上而下确定的方式，搞清楚并满足社会的需求。所以就市场能够有效地颠覆平衡、促进创新这一点而言，进化经济学也坚定地支持市场，反对计划经济。

总之，《财富的起源》这本书是新经济思想的一个系统和集中的展示，涉及到许多领域的专业知识，而且它不仅仅是经济学著作，同时涵盖的范围非常广泛，非常有趣味性。这本书可以为我们了解和思考最前沿的经济学问题，提供一个很有价值的指南。